PP电子小艾居住的城中村,恰好处于南山华侨城豪宅区的包围之中。早上6点,她骑着电动车来到附近的客户家里, 完成每天的第一单保洁任务。小艾有一张秀气的娃娃脸,个头偏瘦,有时会被别人认为“只有十五六岁”。她的确很年轻,今年24岁,前年才从江西一所高校毕业。
小艾 在深圳做保洁已有9个月时间,按她的说法,这是她大学毕业以来“收入最好,做得也最开心”的工作。最近半年,她的月薪高的时候有八九千元。这份收入背后的辛劳和汗水不是谁都能承受的,她每日的服务 订单在五个左右,实际工作时长通常是9小时或10小时,甚至11个小时。
“你一个大学生,这么年轻,怎么来干保洁了?”小艾经常被问到这个问题。在她看来,这个问题背后是双重评判,“一来觉得你年纪轻轻,这么能吃苦,挺厉害的,但也有人觉得,这就是个体力活,你的书白读了”。
在社交账号的评论区里,小艾听过更冒犯的评价——“你干这个不觉得丢脸吗,你大学都白上了,你对不起你的父母。”
23岁的小段,今年7月份才入行做保洁。几天前,在罗湖一个客户家里服务时,对方得知她是本科毕业生后大为吃惊,而后转身叮嘱自己年幼的女儿,“你将来一定要考上研究生啊”。
无论社会如何看待这一选择,恐怕都无法忽视,家政行业已呈现出高学历、年轻化的趋势。《58到家家政服务人员职业发展报告》显示,2024年58到家平台入驻劳动者超200万人, 其中,21岁至40岁从业者占比同比提升3.5个百分点,本科及以上高校毕业生人数是2023年的4.2倍PP电子。不过,值得注意的是,在58到家平台上,初中学历仍是主流,本科生仅占个位数百分比。
在“为什么做保洁”这个问题上,24岁的小艾和23岁的小段,答案有一致的地方——“因为钱”,这一行相比她们能找到的其他工作,收入上限更高。
小艾 确实有经济压力。她家境不好,成长过程中经常是“饥一顿饱一顿”。家里给不了她任何支持,还需要她来帮扶。此外,她的大学助学贷款也还未还完。
小艾大学读学前教育专业。 毕业后她做的第一份工作是义乌某幼儿园的老师,月薪3000多元,园里有很多苛刻不公的规定,比如“每周要弹几首钢琴曲,弹不够就要罚钱”。“这里要扣钱,那里也要扣钱”,当时她囊空如洗,实在受不了这份压榨,待了几天便离开了,随后去到附近一家工厂干了半个月,手里才攒下一点点钱。
这之后,她做过酒店前台、服务员,还在宝安一家工厂工作过一段时间,这些工作收入不高,且要长时间钉在一个位置,枯燥,也很容易让人陷入绝望,“ 一眼看得到头的那种 ”。
去年,在宝安那家工厂上班时,小艾在抖音上刷到一个短视频,视频里的女孩与她年龄相当,毕业于一本院校,在南山区做保洁工作。那个女孩在视频里谈及自己的选择,“我现在干这个一个月能有一万多,干别的怎么可能挣到这个钱PP电子。”
女孩的话一下子戳中了小艾,她也迫切需要赚钱。她从小跟着外公外婆长大,高三时外公患病,本来有希望救治,可家里缺钱,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了,那时我就知道了钱的重要性”。
也是通过这个女孩的介绍,小艾加入了目前工作的家政平台。入行这九个月,辛劳之外,她也有受委屈的时候,每次快要坚持不下去时,她就去群聊里看看女孩的现状,或者在微信上跟女孩倾诉,由此获得走下去的力量。
去年,小段从广东一所颇有名气的高校毕业。她原本报考的是该校的计算机专业,最终,该校的计算机专业录取线太高,她被调剂到林业。 其实,当时她也没有特别向往的专业,只是觉得计算机专业应该有点意思。 林业专业有不少野外实践课程,在野外小段倒也学得兴致盎然。
林业就业前景一般,去年大学毕业后,小段误打误撞进入深圳宝安一家跨境电商公司,做运营助理工作,月薪6500元。这份工作来得相当顺利,毕业前她随手投递了另一家电商公司的职位,竟也收到了面试通知,面试时她对跨境电商可谓一无所知。毫无意外地落选后,她开始在网上搜索跨境电商的相关知识,再接着寻找这行的工作机会,很快,她就拿到了宝安这家公司的offer。
工作半年后,小段辞职了,原因有很多,老板烟瘾太大,整个办公室里都是烟味,在这家公司学不到什么东西,一起进公司的上班搭子都离职了。
回老家过了个春节,再回深圳找工作时,小段发现工作不好找了。3月份,她再次回到老家准备考研,父母则一直催她相亲结婚PP电子,家里实在不适合复习,学了将近三个月PP电子,她放弃了,又回到深圳。
这次求职照样不顺利,招聘软件上,电商运营相关岗位的薪资标准,还不如她原本的工资高。就这样,她也没收到一个offer,面试屡屡失败时,她心情低落,朋友在微信上安慰她“就业环境不好,不怪你”,自我调整一番心态后,她 很快 又打起精神开始送外卖。
最开始的几单,小段精神绷得很紧, 经过短暂的适应后,她试着放松下来,不再那么在意订单会不会超时,“大不了罚款,下一单再赚回来”,天气凉爽一点的时候,骑着车吹着风, 她觉得自在且惬意。辛苦之外,她享受到了送外卖的乐趣,这种享受,大大冲淡了求职不顺带来的失落感。
只是对新手来说,送外卖赚得实在太少,“当兼职来做还可以”。小段刷社交平台时,看到了保洁这一职业,她因此入了这行。
在平台做保洁工作,需要提前进行两天的集中培训。第一天去培训时,看到教室里最年轻的还是三四十岁的人,小段心里还有点慌,第二天,课堂上来了22岁的女孩Q,比她还小一岁,她“一下子就放心了”。
通过培训后,小段试岗的第一天,在地铁上遇到一位年长的同行。这位同行与另外两名同伴组成一个保洁团队,她们不依赖平台和公司,通过微信群接单。同行告诉小段,自己一个月能挣一万多元。这个收入水平令小段向往,“如果能挣一万多,我还挺满意的”。在社交平台上,小段关注了一名收入更高的家政工,那名家政工也是年轻人,平时独立接单,做收纳、保洁、深度清洁等家政服务,每月收入超过两万元。
7月底我们碰面时,小段告诉我,她不打算再去寻找电商运营等白领工作。她对办公室工作没有滤镜,对于春节前辞掉的那份工作,她不觉得可惜。“现在我有两个事情,保洁和送外卖,再怎么样也能养活自己”。小段心平气和地接受了现状,并试着在其中寻找乐趣和享受。她清楚很多同龄人与她处境相似,“我至少看到过一部分本科毕业的00后,出来干的跟我差不多。”
不过,女孩Q上岗后,只试了第一单就放弃了。在小段服务的保洁平台,保洁员在正式上工之前,要先跟着经验丰富的前辈试工,试满四单才能独立工作。
那天Q负责打扫客户家里的一个房间,那个房间卫生状况堪忧,吃完的外卖盒堆积在房间里,脏内裤、脏袜子丢得到处都是,客户也不肯开空调,Q感觉“干完都要低血糖了”。临走前,Q清理了垃圾桶里的垃圾,事后客户又告诉她,垃圾桶里还装着待洗的袜子,被她当成垃圾扔掉了。第一单的体验太糟了,Q认为自己干不了这行,随即提出了离职。
小段也碰到过类似的情况,那是一个准备退租的单间,房间的台面、地面上黏黏糊糊,衣柜门板已经发霉了,尤其是厕所,她“强忍着恶心干完的”。其实,干到一半时,小段有过拒单的想法,她提供的是日常保洁服务,如果客户家里的卫生状况,已经到了需要深度保洁的程度,按照平台规定,保洁员是可以拒单的。
“不是每个人都能坚持下来的”,小艾介绍过数名同龄人加入她服务的保洁平台,这些人在社交平台上,看到 小艾 分享的工作日常后跃跃欲试,最终能坚持一个月的寥寥无几。其中一名年轻女孩入行前信心满满,“我在工厂一天干十几个小时,天天两班倒都受得了,怎么吃不了这个苦”,最后,这名女生尝试半个月便离开了。
小段每天完成3个保洁订单,实际工作时长在6小时左右,这个工作强度她能适应,身体上也吃得消。而小艾每天实际工作时长在10小时左右,长期坚持下来,她的肩椎和腰椎都有不同程度的劳损,“晚上躺在床上,腰是酸痛的”。即便如此,小艾还是打算在这行做满三年。
小段马上要离开保洁平台。离开平台的直接原因,是她收到一个差评投诉。按照平台规定,接到差评投诉的新员工,需要回到公司再培训一天。小段不愿意再回去接受培训,这个要求并未考虑现实中的是非曲直。
平台未告知这个差评来自哪个订单,根据她的判断,应该来自客户M。那天她准时赶到M楼下时,M还在外面。M给小段开门的时间,比预约的保洁开始时间晚了不少。小段的下一个订单距离此地有9公里,她将这一情况告知了M,也提醒M, 到了原本约定的结束时间,她就得离开赶下一单,恐怕无法完成所有的保洁工作。当时,M的答复是“我了解”。结果,到了的结束时间,M要求小段必须把活儿干完才能离开。小段赶紧把剩下的区域打扫完,又跟M解释一遍“下一单很赶”,便匆匆离开了。告别时,她感觉到了M的不满。
平台管理保洁员的条条框框很多,有一部分规定在小段看来,算不上合理。有天中午她出租屋的门锁坏了,她被反锁在家里。那天她还有两个待完成的订单,作为保洁员,临时取消订单的线元。另外,员工来到客户家里要打上户卡,完成保洁离开时要打下户卡,她有一次忘了打卡,被罚款30元。
小段在社交账号上,已经接到两个长期的保洁订单,她每周上门服务一次,算是有一份固定收入。她计划再寻找一些保洁订单,有空时再送送外卖,试试能否维持生活,“实在不行,大不了再找个家政平台干”,这是小段7月底的打算。临发稿前,小段告诉我,她改了主意,还想试着再找找工作,“没有客户积累,靠自己找保洁订单太难了”。
小艾也遇到过一些不通情理的客户。有一次她痛经,跟客户商量能否换其他同事上门服务,客户在电话那头冷冷地说,“你不舒服管我屁事”。
小艾最崩溃的一天,是今年元旦前夜,那天她与朋友约好到一起跨年,可当天的最后一单,她遇上了一位非常挑剔的客户,“要求我用手,把她家马桶里的陈年污垢清理干净”。她在那个客户家里免费多干了一个多小时,对方仍不满意,说了很多不客气的话。这段经历被她分享在社交账号上,在视频里,她哭了。7月底的一个夜晚,我们临分别时,我跟小艾提及这件事,她讲了没几句,又一次流泪了。那些委屈和愤懑,还未随着时间消散。看着她难过的样子,我突然有点厌恶自己,为什么要提这件事呢。
小艾曾经历过一次性骚扰。她赶到那个客户家里时,女主人刚好有事出门,房子里只剩下男主人和她。对方言语行为轻佻,试探着想进行更过分的冒犯,好在一段时间后,女主人又回到了家里。结束这个订单后,小艾向平台提出投诉,平台拉黑了这名客户。
小段听同事提起过相似的经历。女孩R与小段服务于同一个平台。客户骚扰R时,R还特意录音留存证据。R事后向平台投诉,并提交了录音文件。然而过了一段时间,R又收到了来自这名客户的订单。看到这个订单,R愤怒不已,马上离开了这家平台。
最近,有一名年龄相仿的女生,希望通过小段加入她服务的平台。小段发现,这名女孩的住处,就在R遭遇性骚扰的那片区域内。在平台上,每个保洁员被分配的订单PP电子,大都在居住半径10公里以内。小段特意把这个情况告知了那名女孩。
入行半个月时间里,小段也有不少开心的时刻。比如说,接到差评投诉的第二天,她到一名客户家里做了三个小时的保洁,活干完后,客户对她赞不绝口,连连夸她“你打扫得好干净”、“家里焕然一新”,客户的孩子听到后,也从房间里跑出来,冲着她说“姐姐你好厉害啊”,一连串的肯定和赞美,让小段心里乐开了花。令她更惊喜的是,离开客户家后,她又通过平台收到了15元的打赏。平台未显示打赏人信息,不过她认为就是这名客户。
还有一个下雨天,小段赶着去服务当天的最后一单。住宅楼门需要刷门禁才能进去,她距离楼门还有一段距离时,正在进门的一个小孩留意到她,便半推着门等她进去。进电梯后,那个孩子又帮她摁了电梯, 很快,她发现自己走错了楼栋,又是这个小孩和他的妈妈,耐心地给她指了路。就像珍视不同经历中的乐趣一样,小段也珍视这些日常的善意。
对小艾来说,相比之前那几份“一眼能望得到头”的工作,保洁这一职业最有价值的地方,在于她能开阔视野。 在她的服务半径里,不少客户属于高收入人群或成功人士,每天去不同的客户家里,接触不同的人,看到不一样的生活,这是她过去未接触过的世界,它富足、舒适,甚至奢华,“一个杯子就要几千块钱”。不少客户看起来谦和有礼、谈吐出众、阅历丰厚,她喜欢跟这样的人打交道。
她看到了世界的参差,但并未因此失衡,对小艾来说,这些见闻更多是一种激励,“我得更努力才行”。
小艾与不同客户的相处中,还有一些更真挚的碰撞。小艾到年轻女孩 F 家里做过保洁, F 是名律师,刚开始也无法理解小艾的选择,“她觉得我是个大学生,不应该来干这个”。这次服务结束后,F 过了一段时间又联系小艾,她家里有一些不穿的衣服想送给小艾。小艾去取衣服那天,两人在F家里深聊了两个多小时,了解到小艾的成长经历后,F认真地向她道歉,“我不应该在不了解的情况下那么评判你”。
小艾很要强,取衣服那天,特地给F带了一盒价格不菲的水果。平时,小艾 为了省钱,几乎没给自己买过水果。这种要强,在她工作之中体现得更明显,今年春节过后,她从市郊搬到南山,过去五个月里,她服务过的客户几乎都会再次找她。我们七月份碰面时,平台上等待她服务的订单排到了9天以后,这些订单都来自回头客。
平时,小艾的社交账号更新得很频繁,账号里的视频很简单,一般是她站在镜头前,用几句话分享当天的经历。这些视频的拍摄时间大多在夜里,她结束最后一单工作后。最近天气太热,镜头里她脸上总是汗津津的,几缕被汗湿的头发耷在额头上,不少时候说话也是气喘吁吁的,但镜头里最吸引人的是她的笑容,质朴且富有感染力,像朵带着露水的向日葵。
小艾计划学习剪辑,把自己的视频做得更好。她暗暗期待命运之神的眷顾,“万一哪条视频爆了,我成了十几万粉丝的小博主,那可太开心了”。
小艾如此努力工作,还有一个原因。她计划攒下一点积蓄后,带外婆坐一次飞机, 这是她眼下最重要的心愿。她是由外公外婆带大的,外公已经去世了,外婆一辈子操劳艰辛,今年还不到70岁,“看起来跟八九十岁一样”,她想靠自己的打拼,让外婆享受到更好的生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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